为何说你还是书法的“门外汉”？

  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，便是它充满理性思维和批判精神。一旦有了理性思维和批判精神，从此不再是“天人合一”，人们从自然中脱离出来，成为独立自主的主体，个性开始张扬。这一点在当代书法艺术中也表现得十分突出。

   如果说，当代书家与古代书家相比也有着明显不同的话，那就是当代书家的审美意识大大提高，对艺术美的追求更加自觉，对提高作品艺术感染力的愿望更加迫切，对作品的创作意识更为强烈。一句话，与古代书家在循规蹈矩的日常书写中“妙手偶得”不同，当代书家就是要在理性思维的主导下，通过精妙的艺术构思，去创作出张扬艺术个性的书法作品，它一定要非同寻常。

而艺术之美恰恰就在于它非同寻常。试想，如果一场舞蹈表演，舞台上的演员像平常在小区里散步行走的大爷小伙一样，走来跑去的话，那么，台下的观众一定会骂场。要是只看人们如何散步的话，那么何必要来剧场?这不是傻吗? 但观众看着台上的舞蹈演员在旋转、跳跃、奔跑、扭动，却不会骂他们是精神病人，反倒会看得如痴如醉，为演员那些夸张的高难度的舞蹈动作拍手叫好。为何?因为，这就是舞蹈艺术！

书法艺术与此同理，书法之美也就是非同寻常。如果一幅书法书写得横平竖直、一丝不苟，每个字排列得上下垂直、左右齐平，那么它定然呆板无趣，与古代的雕版印刷字体无异。这不是书法艺术，它不过是古代“馆阁”书家的日常书写罢了。所以，书法艺术不仅不能与日常书写趋同，而且它就是要极力拉开与日常书写的距离，用富有艺术个性的点画线条和结字造型，在纸面上创造出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艺术世界：

一方面，在一幅作品中，字形大小不一、字势倾左斜右、用墨苍润兼施、行款曲折蜿蜒，排列参差错落，而且其中一些点画和字形又夸张变形、相互对比。经过这样错杂变化以后，作品中的点画之间、字与字之间、行与行之间充满矛盾冲突，形成要破坏平衡的张力，在观者的审美心理中产生紧张情绪，所以它才有了所谓的艺术刺激力和震撼力。

另一方面，其中一些点画和字形上下牵连、左右揖让、互相穿插、彼此映带，又对作品章法的整体构成，起着点缀、呼应、补救、调节等重要作用，这就使得仿佛要被破坏的平衡能够复归平衡，观者也会产生它在整体上仍然是和谐统一的审美心理，所以它才有了所谓的美感和艺术感染力。

正是为了要增加作品的形式感，增强艺术感染力，使作品具有非同寻常之美，因此艺术家在创作中会经常使用夸张、变形、对比的艺术手法。“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。”几乎可以说，没有夸张就没有李白的诗歌；“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。”没有这样鲜明的对比，就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杜甫的佳句。同样，如果不是运用变形、夸张、对比的艺术表现手法，凡高和毕加索也无法创作出《向日葵》《亚威农少女》这样的世界名画。

当代书法创作也是如此，比起古代书家来，当代书家在变形、夸张、对比的手法运用上更加自觉和大胆，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。这恰恰适应了从古代“读文时代“向当今”读图时代“、从书斋案头向展览大厅的发展变化，自觉地汇入以视觉图像为主导的”视觉文化“潮流，带来了不同于古代书法新面貌。这是艺术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，值得充分肯定，而不应该被指责为”西方的形式主义“。

然而，书家运用夸张、变形、对比等艺术手法，改变汉字的日常形式（原形），以及千篇一律的平凡旧貌，创造出新奇的美感，使书法拉开了与日常书写的距离，使非艺术变为艺术。这并非轻而易举，更不是想做就能够做到的。

它既需要精熟的技艺，更需要书法家的胆识、气魄和创新精神。难怪当年有人问元代书法家鲜于枢：书法的诀窍是什么？他伸出手臂，握紧拳头，瞪大眼睛说：“胆！胆！胆！”可惜，他的书法尽管技法纯熟，但仍然偏于保守、拘谨，并没有能够让人耳目一新。可见，知易行难。

而对于观赏者来说，要知道书法是“有意味的形式”，书法之美就是非同寻常，它存在于书家在纸面上创造艺术的世界里，你要欣赏它，就必须进入它的世界而忘记现实世界。否则的话，你仍然是站在书法艺术的门外。

（原载2022年2月20日《新快报》，标题有改动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