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快报》王世国:好章法不仅美,而且有魅力

来源:八公山人书法工作室作者:王世国发布时间:2021-10-20 11:16:40

简单地说,章法就一幅作品的整体布局,它是书法家艺术创作构思的结晶。一幅书法作品的美是要靠美妙的布局和精巧的构思才能获得的,正如一个美人要靠四肢、五官的完美组合才能显得美丽动人。书法章法布局对于一幅作品成功与否,往往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和意义。

“整齐一致”的章法也深受欢迎

从古至今,书法的章法形式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,从规整到错杂,从无意识地自然书写到自觉地追求整体效果,最终形成了这样三种基本模式:

一是“整齐一致”型。字的排列轴线上下基本对齐,左右平行或者略有错落,单纯一致,如排算子。这种章法形式多用于篆、隶、楷、行书体,它符合亚里斯多德所说的“秩序、匀称与明确”的美的形式,所以是美的。因为,它使欣赏者很容易辨识书写的内容,满足传达信息的目的,具有很强的“适宜性”;同时,它又简单一律,使欣赏者毫不费力,一望而知,内心自然轻松愉悦。这种适宜、一致、单纯的章法形式,具备了英国美学家荷迦兹强调的“美的六条原则”中的三条。

从古至今,“整齐一致”的章法形式得到了广泛运用,长盛不衰,深受书法家和欣赏者的欢迎,这也说明了看似“馆阁体”的田英章的书法,为什么依然会受到一些欣赏者热烈追捧的深层原因。

二是“矛盾冲突”型。具有探索精神的当代书家自然不能足于“整齐一致”的呆板章法,他们反其道而行之,将之变为“杂乱无章”。通篇仿佛是率意随性地书写,作品中字的大小、轻重、长短、正侧等,都不规整,甚至空间布白也不均衡,所谓“疏可跑马,密不透风”。作品中的字与字、点画与点画之间充满矛盾冲突。例如,当代书家胡抗美、刘洪彪、王镛、张旭光、沃兴华、王冬龄等人的一些草书或行草章法即属此类。这类章法给以非同寻常的新奇感,它的美是属于那种由于内部各种因素的冲突所产生的壮美。因为,人们的眼球总是被新奇和矛盾的东西所吸引。正如古希腊美学家朗吉努斯所说:“凡是使人惊心动魄的总是些奇特的东西。”由于,它强调的是内部的矛盾、对立、冲突,但是最终未能达成和谐,这就类似于一场悲剧。

三是“错杂和谐”型。这种章法,能够将“适宜、变化、一致、单纯、错杂和谐”这些美的原则,恰当地混合起来,从而制造了一种新的章法美。细究起来,它导源古代经典书家如张旭、怀素、祝枝山等,当代书家中例如已故的司徒越的草书章法,它竖不成路、横不成行,即为此类。这种章法的作品,字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,任由书家率意挥洒,字形大小、长短、正侧变化多端,各不相同;一行字的中轴线也是摇曳不定,完全随着上下、左右字的布局和空间大小,流动、穿插、腾挪。总之,字与字之间,点画与点画之间有矛盾,但是却保持距离,不会发生直接冲撞。可以说,这类书法章法如乱石铺街,每个字都有个性,但是这些不协调的因素又协调地统一在一起,构成“杂多的统一”整体,从而成为美妙的乐章。正如古希腊美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说:“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,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。”这种“看不见的和谐比看得见的和谐更好”。

上述三种章法形式,都是美的形式,第一种是秩序之美、第二种是冲突之美、第三种是和谐之美。但是,其美的程度和层次有所不同:第二和第三种章法的形式美,无疑比第一种更为高级,因为它们在章法形式上不简单,不呆板,有变化。

“错杂和谐”的章法更美,更有魅力

而第三种章法的形式美,又优于第二种。因为,第二种虽然有变化,内部充满矛盾冲突,但是最终并没有达成整体的和谐统一。第三种章法的形式美,其内部同样充满矛盾,变化多端,具有张力,但彼此并不冲撞,全篇最终能够和谐统一。

再更进一步说,好的章法不仅美而且还要有魅力。美的事物不一定都有魅力。例如,《诗经》中的“硕人”,说她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”,这便是她的美;而她不仅美,而且还有媚态: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”这就是她的魅力!很明显,魅力正是来源于那种动态的美,也可以称之为“媚”。王羲之的书法就是不仅美,而且媚,有人概括为“遒媚”。“遒劲”一种美,而“妍媚”就是说它还很有魅力,即对欣赏者的眼球很有吸引力,让人心动神摇。章法亦是如此,我们之所说“矛盾冲突”型和“错杂和谐”型的章法要优于“整齐一致”型的章法,就是因为前两者有变化、有矛盾、有冲突,由此创造出动态的美即魅力;而后者却只有静态的美,即美而不媚。

综上所述,“整齐一致”型的章法是美的,但是它单调乏味,缺乏动人的艺术魅力;比较起来,逊于二、三种章法形式。 但是,为何许多人仍然会觉得它美呢?因为,它在形式上单纯、明晰、整齐,从审美心理上说,“当眼睛看腻了连续不断的变化时,再看那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律的东西,也会感到轻松愉快。”(荷迦兹)所以,这种章法尽管有时“如排算子”,但是正书作品中被大量运用,行书创作也经常采用,甚至人们还对“下笔便到乌丝栏”(黄庭坚)的精准能力,大加赞赏。

“矛盾冲突”型的章法,内部虽然充满矛盾和变化,有动人的艺术魅力,但是却不够美。因为,字与字、笔画与笔画之间的变化,缺乏有效地组织,甚至彼此冲撞。结果,过分地“错杂”变成了杂乱。乱糟糟的样子最难看,“因为,眼睛会感到混乱,感到为难,没有办法追踪这么些混在一起的、不静止的、缠结在一起的线条。”(荷迦兹)另外,杂乱导致作品中的许多字很难辨认,也违背了美的“适宜性”原则,令人一头雾水,不知所“云”。

我想,这大概就是许多人将它斥责为“丑书”的重要原因之一。从章法上说,它的确是一种新的形式;从艺术表现上说,却并不成功。按照西方美学家的话来说:“丑就是失败的表现。”

“错杂和谐”的章法,通篇如“乱石铺街”,不同的字形、笔画有组织地错杂变化,引人注目,有着动人的艺术魅力,同时又有适宜和谐的美。一方面,从审美心理学来说,它符合了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的事物的美感标准:“在感性事物中,凡是令人愉快的既不是对感官过分容易的东西,也不是对感官过分难的东西”。另一方面,从传统文化来说,它达到了孙过庭《书谱》中赞扬的“违而不犯,和而不同”的“中和”的审美理想。所以,它更美,也更有魅力。

好章法不仅美,而且有魅力

王世国狂草《杨俊华·消夏》:云戏峰峦外,蝉鸣柳浪间。绿肥红不瘦,放眼看青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