判断书法的 “美” 与 “丑” 有门道

来源:八公山人书法工作室作者:王世国发布时间:2024-04-23 17:16:56

 在自媒体和网络上,人们对当代书家如曾翔、胡抗美、沃兴华、石开、刘洪彪、张旭光、陈海良等人的书法到底是美的还是丑的,经常争论不休,赞美者説他们的书法高妙,甚至超越了古人;而批评者说他们败坏了书法风气,就是“丑书”。

 我曾多次说过,书法不论美与丑,只看优与劣。可是,在广大书法爱好者眼中,美与丑仍然是他们评品书法的最简单、最通俗、最直接的标准。这就使得什么是书法之美的问题变得不可回避。

石开的书法斗方

  两千多年前,柏拉图就借苏格拉底之口,对什么是美进行了最后的概括,那就是:“美是难的”。可见,从古希腊开始,人们就知道要理解美是一个难题!即使是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,他也感慨道:“乍看起来,美好像是一个简单的观念,但是不久我们就会发现:美可以有许多方面。人们往往只抓住一点而不及其余。”美是那么捉摸不定,我自然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“只抓住一点而不及其余的人”。

明代祝枝山草书《桃源图》(局部)

  许多人看来书法就是写字,欣赏书法也就像是看图识字。其实,不然。与绘画、雕塑不同,书法形象既具象而又抽象,从某种程度上说,它更接近于音乐。因此,对书法艺术的审美欣赏,原本就是一种属于高层次的文化修养,因为它是一种对点画、线条、墨色、节奏、气韵等构成的抽象美的审美能力

      所以,说美难,而说书法之美更难。正如法国哲学家狄德罗说的:“人们谈论最多的事物,往往是人们最不熟悉的事物;许多事物如此,美的本质也是这样。”不过我想,反正只是一家之言,但说无妨。

沃兴华的草书对联

  我认为,书法之美就在于符合自然之道。老子说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所以,“道”的本质和最高境界就是自然。那么,什么是自然之道呢?自然之道就是阴阳之道,《易经》中说:“一阴一阳为之道。”老子《道德经》中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以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”

曾翔的行书斗方

、阴与阳相辅相成,相生相克,由此形成天地的四季变化和万物的生死荣枯,并且这些不同、变换、变化,又是按照一定的秩序和规律,循环往复,是那么和谐,自然而然。故老子慨叹道: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。”这就是天地的大美所在。

胡抗美草书毛泽东词句

  书法艺术美的创造应当效法天地精神,体现自然之道,那就是要表现出万物相生相克的和谐感、大自然丰富多变的生命感。这是书法家的根本宿命。因此,如果说一幅书法作品是美的,那并不等于说字写得漂亮就是美,例如看起来工整秀丽的“馆阁体”、“台阁体”,因为千字一面、万人雷同,僵化单调,反而不美而是丑。

清代和珅的工整秀丽的“馆阁体”

  说这幅字美,就是说在其中融汇着许多类似阴阳对立的艺术元素:用笔的方与圆、正与侧、徐与疾;用墨的黑与白、浓与淡、干与湿,结字的大与小、长与方、开与合、正与斜、向与背、揖与让;线条的曲与直、粗与细、轻与重、长与短;章法的疏与密、虚与实等等。这些相互对立的艺术元素不断变化、组合,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,呈现出生命感和节奏感。这就是书法之美,也是自然之道。

明代徐渭的草书中堂

  所以,用最简单的话来说,书法艺术的美,根源于对大自然的赞美、对于生命的赞美。张旭观公孙大娘剑舞、担夫与公主争道;怀素观夏云奇峰、惊蛇入草、飞鸟出林;黄庭坚在舟中观老船工荡桨、郡丁拨棹;颜真卿观屋漏痕、坼壁路;如此等等。这些书法大家“外师造化,内得心源”,都是从自然中领悟到书法笔法和创作灵感。

唐代张旭草书《古诗四帖》(局部)

  可见,书法只有通天地之道、得自然之理,才有生命的活力和灵动的神气,才有书法艺术的美。否则,那便是“死蛇烂蟮”。正是书法作品中的笔法、结字、墨法和章法中包含着那些相互对立而又统一的艺术元素,构成了和谐流美的点画运动,那种神采气韵,或雄健、或秀丽、或古拙、或淡雅,呈现出种种不同的生命状态和审美情感。

颜真卿的楷书《颜勤礼碑》

  的确,书法家运笔书写的每一个字都含阴阳横为阴而竖为阳,笔画轻细为阴而粗重为阳,点画短促为阴而纵长为阳,墨色枯淡为阴而浓润为阳,按锋蓄势为阴而提笔跃出为阳……凡是优秀的书法作品都是阴阳调和、对立统一、丰富多彩的,体现出了自然之道——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。

欧阳询的楷书

  例如颜真卿的楷书虽然结字方正,大小一统,但是笔画横轻竖重,对比明显欧阳询的楷书看似极为工整,实则结字大小、扁方、长短个个不同。所以,书法即书道,书法之法的根本在于法道,天道通则大道通,书道乃通,作品生机和神气乃出,才能与天地精神相往还,达到“天人合一”的完美境界。这样书法艺术作品就是美的。

明代文征明的行书

  俗话说:“会看的看门道,不会看的看热闹。”书法艺术审美鉴赏的“门道”,就是要超越书法字形美与丑的表象,不拘泥于是“丑书”还“美书”,而是要看其笔法、结字、墨法、章法中那些类似阴阳对立的艺术元素,在作品中是有是无,是否丰富多彩?无则劣、有则佳、多则优;就是要看书法家如何将那些相互对立的艺术元素,运用到书法创作之中,生硬拼凑者劣,娴熟巧妙者佳,天衣无缝者妙。(本文原载2024年1月31日《书法报》,标题略有改动)

王世国著《当代书法评鉴》,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